陸洵的聲音有些詫異，顯然是沒聽明白她的意思，“人怎麽了，讓你怕成這樣？”

然而轉過身去，卻定住了。

江桃聽見他的呼吸沈了一沈，換上了一種小心又警惕的語氣，“人在哪裏？”

她頓時就應證了自己的猜想，在溫暖的春日裏，只覺得兜頭一盆涼水潑下來，渾身都冷得厲害。

路邊的樹蔭底下，站著一個人，頂多只有四五米遠，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們。

那是一個年輕的男生，高高瘦瘦的，長相斯文，往下看，手腕上戴著一條紅繩，簡直是……

和上午那家便利店裏的死者，長得一模一樣。

“江女士？”陸洵還在輕聲叫她，“你看見什麽了？”

他和那個人，就這樣面對面地相望。他看不見對方，江桃卻覺得，對面的目光直勾勾的，好像能透過他的眼睛看見她，把她看穿一樣。

她艱難地開口，聲音十分幹澀，“我覺得，我好像看見了……趙清辰。”

身邊的人沈默了幾秒。

“這不可能。”

“你要問我，我也覺得不可能，可是他現在就站在樹下面呢。”她又急又怕，極力克制著發抖的沖動，“你說他，他怎麽會在這裏啊，是不是找你伸冤來的？”

陸洵屏息了一小會兒，深吸了一口氣，“江女士，我是相信唯物主義的。”

這說得，跟誰不信似的。

江桃正急於沒法跟他解釋，卻聽他道：“你說他就站在這棵樹底下，是嗎？”

話音未落，也不等她答，竟然就筆直地朝著樹下走過去。

陸警官，你可真勇啊！江桃在心裏瘋狂撓墻。

眼看著他不偏不倚，就要撞上趙清辰，她到底是不敢想象這種瘆人的場面，忍不住驚恐大喊：“你別往前走了啊啊啊！你要撞到他了！聽見沒有，你要撞鬼了！”

陸洵的腳步真的停了下來，僵立在原地。她用餘光瞥見，他的手已經在身側握成了拳。

還好，還是很聽勸的。

她剛松了一口氣，卻聽見咫尺之遙的趙清辰開口了：“警官。”

她猛地一抖，被陸洵感覺到了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他，他叫你。”

她聽見陸洵的心臟跳得很快。他盯著面前的樹蔭看了片刻，一言不發，轉身折返，大步走進了樓門。

她還想再看一眼那個詭異的身影，但已經被擋在外面，看不見了。

陸洵一路低頭疾走，走到二樓的時候，被從會議室裏探出頭的黃奇叫住了。

“陸哥，來，這兒正好吃飯。”他把袋子接過去，看了一眼，嘿嘿地笑，“喲，今天豬排飯沒賣完呀，運氣不錯嘛。”

說著，就把裏面的東西都擺到桌子上。

一擡頭，對上陸洵的神情，就有些錯愕，“怎麽臉色有點差啊，剛才出去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。是不是眼睛又疼了？”

陸洵搖了搖頭，走到窗邊，望著樓下的院子，“你說，那棵是什麽樹啊？”

江桃和黃奇一起楞了楞。

他指的，正是剛才趙清辰站著的那棵樹。那裏現在空空蕩蕩的，什麽也沒有了，讓她懷疑剛才看到的只是幻覺。

“槐樹吧，我爺爺家門口以前也有一棵。”黃奇伸頭看了看，嬉皮笑臉的，“你怎麽了，在這兒上了好幾年班，今天想起問這棵樹來了？”

“沒什麽，只是突然好奇，以前倒也沒留意。”

陸洵說著話，坐回桌子邊上，和他一起吃飯。

江桃在心裏吃吃地笑。嘴上說是不信，其實還挺在意這回事的吧。

他掀開飯盒蓋子的時候，旁邊的黃奇又發現新大陸了，“今天買的壽司啊？”

“嗯，是啊。”

“就吃這麽點，能飽嗎？”

江桃定睛一看，問得還真有道理。

小小的一盒壽司，分量不大，精致倒是精致，但是對一個大男人來說，很難稱得上足夠。

她就不由得有點懊惱。陸洵問她的時候，她只想著自己都變成隱形眼鏡了，既然吃不上，挑也要挑一份自己愛吃的，過過眼癮也好。沒想到，忘記考慮他的飯量了。

這人倒是平靜得很，“沒事，最近在家裏休息久了，活動少，不覺得餓。”

黃奇一邊掰筷子，一邊打量他，眼神頗有些調侃。

“你看我幹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，就是覺得你今天回來，忽然很不一樣了。”他說著，沖那盒花花綠綠的壽司額外多看了幾眼，“該不會是談女朋友了吧？”

“去你的，快吃飯。”

兩人開過了玩笑，對著手機各吃各的。

江桃見他們不搭話了，才輕聲開口：“陸警官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
陸洵拿筷子的手頓了一頓，像是帶著笑，“為什麽這樣說？”

“我剛才只顧著挑自己喜歡的了，害你都沒吃飽。”

這人笑得很和氣，“還沒吃呢，怎麽知道不飽。今天下午應該就在局裏了，不出任務，沒事。”

她反而越發不好意思。

“其實你不用這樣管我的，我現在又不是人，不論你買什麽，我也吃不上。”

身邊人的呼吸滯了一滯，像是在思考什麽，忽然夾起盒子裏紅彤彤的魚子壽司，一直舉到眼前，幾乎與視線平齊。

“你幹什麽？”

“剛才在店裏，你不是特意要我買有魚子的這盒嗎。喏，我餵你，行不行？”

海苔包著米飯，看一眼都噴香，頂上的魚子顆顆鮮紅光亮，勾得江桃饞蟲大動，又七竅生煙。

“你！你都知道我吃不著！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哎你別動，我覺得我好像能聞到點味兒了，你讓我再聞聞。”

“真的假的？”

“我也說不好，你再舉近一點。”

兩人正在腦內嘰嘰喳喳，一轉頭，忽然見黃奇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盯著陸洵，連手裏舉著的可樂都忘喝了。

在他的視角下，就是陸洵好好地吃著飯，突然和一個壽司看對了眼，含情脈脈，眉目傳情。

“陸哥，你幹嘛呢？”他圓睜著眼睛問。

陸洵的臉上陡然漲紅，筷子一抖，把壽司又掉回了盤子裏，又匆匆忙忙低頭去夾，努力掩飾自己的慌亂。

“沒事，一時走神了。”

江桃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臉上隱約傳來的熱意，笑得幾乎抽過去。

黃奇的眼神也十分不可思議，“不對，有情況啊。”

“我真的……”

“讓我查查。”

他說著，忽然站起身。警察身手都矯健，一下跳過了兩張椅子，直撲過來，作勢要搶陸洵的手機。

“老實交代，是不是想女朋友呢？”

“你別胡說。”

“讓我看看手機屏保，有沒有換成女朋友的照片。哎呀，我說陸哥，咱們大氣點，有就有了，藏著掖著幹什麽？”

“我真沒有，你別……”

江桃閑人一個，火不燒身，看著陸洵狼狽辯解的樣子，鵝鵝鵝地笑。笑完了，心裏倒也泛上一絲暖意。

其實她猜得到，陸洵是想極力表現出對她的尊重。

畢竟現在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她的身份，別人更是看不見她，也不知道她的存在。只有他認識她，會和她說話，會開玩笑，會對著一整個櫃子的食物問她，想吃哪一種。

他是她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了。

他可能是想告訴她，哪怕她暫時被困在一副隱形眼鏡裏，他也會把她當做活生生的人來看。

屋裏正鬧著，門忽然開了，門縫裏露出嚴中明的臉，“呵，練把式呢？”

兩人趕緊停了手，換上一副正經神色，“嚴隊。”

“沒事，年輕人活動活動好。”對方走進來，擺了擺手，“我是來和你們說說，剛才看監控的情況。”

“您講。”

“我們發現，早上這樁案子的犯罪嫌疑人，殺人後一直逃竄到了國道上，平新高速那邊，鉆進路邊的農田裏不見了。”

“這孫子。”黃奇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，“這可得找上一陣工夫了。”

清平市的郊區有不少農田，監控覆蓋不到，人住得也零散。這人要是往裏面一鉆，還真要費些腦筋找他。

嚴中明吐了一口氣，臉色也不很好看，但總體還是從容有度的。

“慢慢找，留神找，總能把他逮出來。最近的事多，案子都撞在一起了，我們自己首先不能亂。”他轉頭道，“小陸，今天你夠辛苦了，吃完了飯就回家去吧。”

陸洵立刻要著急，“這怎麽行？你們都在這裏忙，我哪有走的道理。”

“別和我頂嘴，你的病假還沒銷呢，今天讓你來幫忙，都是我虧心了。”對方在他肩頭重重一拍，“你這個眼睛，盯著屏幕看久了也不行，讓小黃他們先排查。回去吧，等到抓人的時候，一定叫你。”

陸洵和他爭了幾句，到底是拗不過他，旁邊的黃奇又把胸脯拍得砰砰響，一口一個“陸哥你放心，我也不是吃素的”。

他以一敵二，最終還是敗下陣來，灰溜溜地回了家。

早上出門的時候，江桃還沈浸在自己變成了隱形眼鏡的震驚裏，沒有來得及留意他家的環境。到這會兒有了閑工夫，她才發現這是套一室一廳的房子，不大，但幹凈，好像也沒有人同住。

陸洵從冰箱裏拿了一瓶烏龍茶，坐下來。

她想了想，還是忍不住輕聲喊他：“陸警官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我今天真的看見趙清辰了，我沒有騙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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